不可多得-《人性的因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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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向你道歉,普里查德。”

    “它们太脏了,先生。我是说,你随便摸一本都是一手的灰。”

    那些银器自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被悉心照看过。他觉得有义务要特别地夸赞一句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吗,它们大部分都是安妮女王和乔治一世时候的东西。”他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是的,我知道,先生。照看这样的好东西,能让它们保持该有的样子,是件让人开心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确很有天赋。我还没见过有哪个男管家照看银器有你的水准。”

    “男人不像我们这样耐心。”她谦虚地回答道。

    他本来就喜欢每周小小地招待一次客人,等他觉得普里查德稳定了下来之后,立马又重拾起那个惯例。他已经知道普里查德懂得如何侍餐,但看到她打点一个派对时的才干,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温暖的满足之感。她反应很快,客人刚意识到需要什么,普里查德已经在身侧将那样东西奉上了。她很快掌握了他来往较多的那些朋友的喜好,记住了其中一位的威士忌里应该加水而不是苏打,另一位更喜欢羊腿的下部。她知道猪手多凉不会破坏它的味道,她知道红酒在桌上放多久可以释放出它的醇香。看她如何倒出一瓶勃艮第而不带出沉淀简直赏心悦目。有一次她端上来的不是理查德点的酒,后者指出错误时可能语气也严厉了一些。

    “我开瓶之后觉得略微有木塞味,先生。所以我就拿了香贝坦红葡萄酒,我觉得这样保险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做得很好,普里查德。”

    很快哈伦杰就完全把选酒交给普里查德了,因为他发现普里查德对客人喜欢什么样的酒一清二楚。要是她认为客人懂酒,不用哈伦杰的指令,她就会从酒窖里取出最好的葡萄酒和年份最久的白兰地。她不相信女人对酒的品位,要是有她的同性在场,送上来的往往是马上要过期的香槟。她作为一个英国仆人,可以凭借本能判断尊卑,有的人不是绅士,那即便身份显贵或者家产傲人,她也看得出来。在那些朋友之中她还有自己偏爱的,要是她特别看重的那几位来用餐,她会把哈伦杰为特别场合准备的酒拿出来,那副得意的劲头简直像是吞了金丝雀的猫[5]。这让他觉得很有趣。

    “看来你很讨普里查德的喜欢啊,老兄,”他高声宣布道,“她还没有让多少人喝过这个酒。”

    普里查德成了个名人。没过多久,她就被誉为完美的客厅侍女。哈伦杰还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如此惹人眼红的。她的身价号称是和她体重同等分量的黄金,比红宝石更值钱。当别人夸赞她时,理查德·哈伦杰满面的自得。

    “好的主人才带得出好的仆人。”你听得出他有多高兴。

    一天晚上,他们坐在一起喝着波尔图葡萄酒,普里查德出了客厅;大家开始谈论她。

    “等她走的时候,可是对你的重大打击。”

    “她为什么会走?也有过一两个人试图带走她,但被她拒绝了。她知道哪里最适合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她终有一天要结婚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她挺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“还行,她气质还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瞎扯些什么?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。要是换了一个出身的话,她就是闻名社交圈的美女,报纸整天都会登她照片的。”

    这时候普里查德端着咖啡进来了。他正眼瞧了瞧她。每天看这个人在眼前出现、消失,已经四年了——天呐,时间过得真快——要他凭空回忆普里查德的模样还真说不上来。她似乎和第一回见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。并没有发福,气色也和那时一样好,不显山露水的五官上表情也没变,总是那样专注和空洞。黑色的制服很适合她。她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她这一行的极致就是这样了,毫无疑问。”

    “这我也知道,”哈伦杰回答道,“她是完美的。没了她我会无所适从的。但奇怪的是,我一直都不是非常喜欢她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?”

    “可能是我觉得她有些无趣。你看,她不会聊天。我经常试着跟她聊天;她就被动地答我两句,仅此而已。这四年来,她从来没有主动评论过什么。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。我完全不知道她是喜欢替我工作,还是只把我当成另一个雇主。她完全就是个机器人。我尊重她,欣赏她,相信她。她什么优良品质都不缺,可纵然是这样,我还是对她喜欢不起来。我想只可能是因为她完全没有魅力吧。”

    这个话题两人没有继续下去。

    两三天之后普里查德晚上放假,他也正好没有安排,在俱乐部一个人用晚餐。一个小听差过来说哈伦杰的公寓打来电话,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钥匙,想问他是否需要让人乘出租车送过来。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。的确如此。他不知怎么换上这身蓝色哔叽西服的时候忘记把钥匙放进去了。他本来晚上是想打桥牌的,但今天俱乐部里冷清,大概凑不起好的牌局;他想起有部电影一直听人谈起,正好去看一看,所以他回话,半个小时之后会自己回家取钥匙。

    按了门铃之后,开门的是普里查德,手里拿着他的钥匙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在家里,普里查德?”他问。“今天你不是放假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先生。但我不太想出门,所以我跟洁迪夫人说她可以出去放松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有机会的时候你还是应该出去逛逛,”他说,和往常一样替他人着想,“一直关在家里对你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时不时会出去办事的,但我已经有一个月晚上没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唔,自己一个人出去有点凄凉,而且目前也没有什么人是我特别想跟他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偶尔也应该有点娱乐活动。对你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“我大概也没有这个习惯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的情况是这样,我正好要去看电影,你愿意陪我同去吗?”

    他只是一时之间出于善意发出了邀请,但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。

    “好啊,先生,我很愿意。”普里查德说。

    “那赶紧吧,把帽子戴上。”

    “我立刻就好。”

    普里查德走开之后,他走到客厅里点了一根香烟。对自己的这一举动他既觉得有些好玩,也很满意:一点也不费什么力气,却能让别人高兴,何乐不为。普里查德倒是很符合她的个性,既不惊讶,也没有犹豫,只让他等了五分钟,回来的时候哈伦杰注意到她换了裙子。她的这身蓝色的连衣裙哈伦杰猜大概是人造丝绸,一顶黑色的小帽子上别着一个蓝色的饰针,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银狐毛皮。看到她穿得既不寒碜,又没有过于张扬,哈伦杰微微松了口气。见到他们的人应该都猜不出,这是内政部一个显赫的官员带着自己的女仆去看电影。

    “很抱歉让您等了,先生。”

    “完全没有关系。”他亲切地答道。

    他帮普里查德开门,后者就先行一步走了出去。他记起路易十四和他侍臣那件流传甚广的趣事[6],暗暗赞赏普里查德的果断。他们要去的电影院并不远,两人步行前往。他谈了天气,谈了道路的状况,谈了阿道夫·希特勒。普里查德接的话都很得体。他们到的时候《米老鼠》刚好开始,这让他们放松了不少。四年来理查德·哈伦杰甚至没有见过普里查德的微笑,现在听她发出一阵阵开怀的笑声让他也心情大快。他为她的高兴而高兴。然后就到了观众买票真正要看的正片。电影很好看,两人都看得屏息凝神。哈伦杰拿出烟盒的时候,下意识地递到了普里查德的面前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,先生。”她说道,取了一支烟。

    他替她点了烟。普里查德的目光一直落在屏幕上,几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动作。电影结束,他们随着人流到了大街上,朝公寓走去。夜空中都是星光。

    “电影还可以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好极了,先生。今天实在看得尽兴。”

    他突然想到一件事。

    “说起来,今天你用过晚饭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先生,还没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饿坏了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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